字母斯慕圈虐恋“王子”

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美国作为战胜国，开启了自己的黄金时代。

战争结束后，许多被投放在各个战场的大兵们也都陆续回国，但他们的故事，并不全是辉煌。

其中一部分士兵饱受战争创伤，在战场上，只需要无条件服从上级命令，但回归社会后，这套方法论却无法用来谋生，他们成了社会边缘人，纪律性、信任感使他们又走到了一起，他们常常混迹于酒吧，恋爱、斗殴、表演，穿着皮衣，骑着机车；他们被称作“皮革男（Leather Man）”，被认为是美国spank社群的起源。

经典的皮革男形象

1950年，一位25岁的男青年，帕特·邦德（Pat Bond），来到了一家位于纽约的皮革男酒吧里。

那时他刚从奥尔巴尼州立师范学院获得学位，找了一份音乐老师的工作，所谓“饱暖思淫欲”，工作不愁了，收入稳定了，便开始想解决自己欲望上的问题。

在酒吧里，帕特·邦德询问穿着皮衣的皮革男们，自己有一些受虐倾向，是否可以加入他们，以及他们是否可以接受异性恋。

皮革男们对帕特·邦德的诉求嗤之以鼻，以“异性恋滚出去”的极不包容姿态将他赶出了酒吧。

当然他们可能也没想到，自己赶走的这个小伙子，日后会是美国spank社群历史上最有名的人。

在这里需要插入解释下，为何“皮革男（Leather Man）”群体几乎全是同性，且是相对排外的，这并非是一种缺点，而更多是历史的局限。

上文说到，皮革男们多是二战退伍的美国士兵组成。其实一般来说，二战凯旋回来的士兵们是会被授予各种荣誉的，但有一部分士兵，例如“战俘”，或者“声称受到精神创伤”不愿回到战场的“逃兵”们，在那个时代的局限下，是无法获得任何褒奖的。

麦克阿瑟就曾经说过，“哪有什么战争精神创伤，那都是逃兵的借口。”（如今《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已经将它明确列为一种疾病，名为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创伤后应激障碍，简称PTSD）

二战时五星上将麦克阿瑟

正因为皮革男群体大多数是由这些不被当时社会接受的退役士兵组成的，他们被遗忘、被抛弃，所以他们唯一信任的人只有曾经的战友。

他们上战场时大多还是20岁刚出头的小伙子，那是他们第一次融入一个只有男性，且必须服从命令才能活命的环境，这对他们的价值观产生了根本性的塑造；因此他们回来后组成的社群，依旧是军队文化的延伸，只有男性，且保持军队的纪律，sub需要完全服从dom的指令，他们内部有句流传很广的话，“如果有人给了你他的性命、意志、和心，你就对他负有一切责任。一切！”

好了，让我们说回帕特·邦德，这个在25岁时被皮革男社群拒绝的小伙子。

这次拒绝在他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他在后来的一篇采访中提到，“当时我就在想，为什么不能有一个更包容的社群呢？”

这一想，就从25岁想到了44岁。

44岁时的帕特·邦德（Pat Bond）

1970年，身为音乐老师的帕特·邦德接了个私活，帮助一位俄罗斯的歌手在美国做巡回演出。

演出的间隙，帕特·邦德灵感迸发，写了一首歌，节选歌词如下：

Whips and chains and leather and steel

（鞭子、链条、皮革与钢铁）

The more you do it the better you feel

（承受越多，感觉越好）

The love you get’s unbelievably real

（你会感受到难以置信的真实的爱）

……

在这通巡演中，他见到了形形色色不同的人，发现追寻心里所想的过程着实很棒，于是巡演结束后，他开始想直面自己的欲望了，不愿意再被动等待。

等巡演结束回到纽约后，44岁的邦德在当时一家名为《screw》的色情杂志上刊登了一条“奇怪的”交友广告：

色情杂志《screw》，以生殖器代替了星条旗

“dom/sub、妇女解放、种族解放，是否该把所有的东西都包容进来？一种令人满意的生活方式真的可以建立吗？如果你也相信，请联系2783, Grand Central Station, NV, NV, 10017。”

说它奇怪，是因为在当时，别人打广告都是找partner，邦德却是一上来就说要建立一个包容一切的社区。

这特立独行的广告马上就吸引了一个年轻女大学生特里·科尔布（Terry Kolb）的注意。那时Terry Kolb刚刚27岁，在纽约大学学习社会学，正统科班出身，大学期间了解到dom/sub，曾参与过多次女权活动。

特里·科尔布（Terry Kolb），真名弗兰·诺维（Fran Nowve），此人太神秘，只找到唯一一张小照片（右一）

Terry Kolb说，“当我在广告中看到‘将我们放在一起’时，我的意思是，我们这些有需求的人聚在一起，而不是保持孤立沮丧时，我就意识到这正是我追求的事。”

于是，1970 年 12 月 28 日，27岁的特里·科尔布（Terry Kolb）寻着广告上的地址，站到了44岁的帕特·邦德（Pat Bond）面前。

这是一次珠联璧合的成功会面。

可以这么说，如果帕特是刘备的话，那么特里就是诸葛亮，帕特有一位社区组织者该有的领导力、激情和感染力，但方法论和经验上完全不足，特里的到来弥补了这一切。

特里首先否定了帕特在色情杂志上打广告这件事，认为他们既然要做社区，那就要正大光明地做；而要打广告，也必须正大光明地打，只有这样才能吸引到各行各业各层次的人，而不是只会下半身思考的人。

于是按照特里的设想，她和帕特两个人聚在一起，将自己的组织起名为“The Eulenspiegel Society (TES)”，旨在“包容所有的性取向和性偏好”。

随后，他们找到一本聚焦亚文化的杂志——《the East Village Other》，希望可以刊登他们组织的广告。

《the East Village Other》

但现实给了他们当头痛喝。虽然这个杂志也是一本地下杂志，平时也会发一些反主流的亚文化，但听到dom/sub，直接就摇了摇头把特里和帕特请出了办公室。

在这里又有必要暂停一下，跟大家科普1970年时，dom/sub文化在美国社会中的形象。

如上文所说，在那时，皮革男社群成为了dom/sub的代名词，由于他们保守且封闭，在大众眼里只觉得他们的行为非常怪异。

更不幸的是，60年代中期开始，一种未知的疾病开始在美国的同性恋、以及皮革男之间流行，它是不治之症，最后人的免疫系统会完全被破坏，死状非常难看，我们常提到的社会学家福柯就被怀疑在旧金山的dom/sub club里染上此病后逝世。

米歇尔·福柯

现如今我们知道它叫“艾滋病”，但1970年时，大众对它知之甚少，甚至把它称为“恶魔的诅咒”，这更加深了大众对dom/sub的坏印象，大家普遍认为dom/sub是肮脏、没有任何美感的，而且还会被恶魔诅咒，最后在痛苦中逐渐死亡。

所以大家也可以理解，为何《the East Village Other》杂志不愿意帮特里和帕特发广告了。

但特里毕竟是参与过多次平权运动的运动家，她很快就想到了应对之法。

首先，她觉得组织原来的宣言针对范围太小了（只包含性），这会影响组织去参与一系列的政治活动，遂将它扩展为了“只要不侵犯他人的幸福感，个人有权利以任意的方式追求快乐和幸福。”（包含更广）

其次，她学习一些女权主义群体举办的教育节目，将“定期举办性知识、法律及心理问题讲座”作为社区的基础活动，这让该组织的公益性一下子就大大增加了。

最后，她将《the East Village Other》杂志不愿为他们发广告的行为上升到了“民权问题”，她参加了一档女权专栏的有声节目，在节目中表示，dom/sub其实是最民主的关系，因为它需要两个伙伴非常努力地兼容彼此。并呼吁大家关注对性少数群体的歧视问题，比如——某些杂志时常戴着有色眼镜，让他们想发个广告都发不出来。

这一系列措施可以总结为两个字：对内强化自己，对外卖惨寻求帮助。

接着特里又拉着帕特参加了“纽约市骄傲游行”，这个游行旨在帮助同性恋等性少数群体争取权利。

一年一度的纽约骄傲游行，2016

特里对帕特说，哎，你信我，咱们也算性少数，留给我们能发声的机会太少了，所以别管蹭不蹭的，有机会一定要参加。

于是这二位和其他一些成员，也拉着个横幅，抗议对待性少数群体的有色眼镜，吭哧吭哧上街了。

1973年，TES成员参加纽约骄傲游行

这一上街还真被注意到了，一位女权主义作家将特里和帕特的故事写进了专栏里。

经过这一系列的骚操作之后，《the East Village Other》杂志主动联系上他俩，表示道歉——哎呀，之前都是误会，你们怎么还搞出这么大阵仗呢？不就打个广告嘛，打！这就给你们打！

就这样，帕特和特里的组织“TES”逐渐开始在纽约出名，越来越多的原本孤单的dom/sub人加入了他们。

一开始，他们挤在帕特的公寓里开会、举办活动和讲座，后来公寓里实在挤不下了，不得不定期租下一个酒店，当作组织活动的场所，1996年，TES成立25周年的庆典活动上，有超过1300名社区成员都从各地赶来参加了活动。

为什么说TES在美国dom/sub社群史上如此的重要呢？

因为它是历史上第一个“非营利性”的dom/sub社区团体，不以盈利为目的，就大大减少了对社区成员剥削的可能，就能让每个组织成员都感到舒适。他的组织结构、模式、行动纲领后续被无数地区的人和组织竞相模仿。

历史学家斯坦因·斯蒂芬（Stein·Stephen）在自己的研究中指出，1970年代之前，美国所有的dom/sub俱乐部几乎都是私人的，商业的，或者像皮革男那样封闭的，不开放的。

斯坦因·斯蒂芬（Stein·Stephen）：

《Sadomasochispank and the spank Community in the United States》

他们对男性会员收据高昂的入会费，以此盈利，并保证会员们可以获得“理想的dom/sub行为”。在这些组织中，斯坦因指出，女性要么“被迫退出”，要么“像纽约证券交易所的商品一样被交易。”

而帕特·邦德（Pat Bond）和特里·科尔布（Terry Kolb），他们创办的TES，重新定义了spank社区可能存在的形式。

除了收取低廉的费用用于组织的课程开设（TES巅峰时在纽约每年开设200节各种主题的课程）和运维之外，社区内部所有的内容都是免费的，你想要和社区内的成员交友，也只需要去征求对方的同意，而不用给组织缴纳任何费用。

1977～1981年，TES内部免费提供给成员们的杂志

没有人会因为太穷被踢出社群，只会因为违反社区规则而被请出。（TES最重要的社区规则是“同意”）

当然，这也导致帕特并没有因为建立这一组织赚到什么钱，反而还常常自己掏钱补贴，导致生活变得穷困潦倒起来。

自从创办TES后，帕特·邦德（Pat Bond）卖掉了自己的房子，住进了自己最好的朋友——Brother Leo家的地下室里。

是的，从70年代开始直到去世，帕特都住在朋友家的地下室里。

其朋友的母亲，卡拉汉女士评价帕特是一个特别善良的人：“他很可爱，圣诞节时常领着我们唱圣诞歌。他也很正义，一直在为了正确的事情参与游行。他总是想为别人提供帮助，即便他已经倾尽完一切，没有力量再去帮助别人。”

我知道，看到这里，大家想问，帕特这么善良的人，最后有没有和特里在一起。

事实上并没有，特里虽然是双性恋，但也是受虐倾向，她也想要寻找具有统治力的partner。

1975年，特里搬离纽约来到了旧金山，在这里成立了TES的第一个分部，并开始组织各种活动，1979年，她在萨摩亚遇见了自己的dom，一位女主，至今仍在和她交往。

而帕特则一直留在纽约，自1971年开始，他与许多酒吧合作，推动dom/sub从业者开设“酒吧之夜”活动。1973年，在自己组织的一次活动上，他也遇到了自己的女主，并一直保持关系直至去世。

2021年2月，帕特·邦德（Pat Bond）离世时，TES已经走过了51个年头，在疫情和互联网的冲击下，它的鼎盛时代已经不复存在。

老年时期的帕特·邦德（Pat Bond）

但这丝毫不影响我们看到它的价值。

70年代，在dom/sub文化形象一落千丈时，它帮助spanker形成了正面的声音。它将“知情同意”设定为社区基本准则，将“非盈利”设定成组织运作模式，将平权运动引入成为了spanker争取权利的手段。

1992年，TES创始人帕特·邦德（Pat Bond）和特里·科尔布（Terry Kolb）获得了国际皮革协会颁布的梅德霍夫国际工作奖。

1997年，TES作为创始联盟伙伴之一，创建了全国性自由联盟，NCSF，目前其已经有100多个合作伙伴，分布在60多个国家和地区。

2011年，TES入选皮革名人堂。（该奖项是多位LGBT领域大佬负责评审的终身成就奖，如我们熟知的学者盖尔·鲁宾就是其评委之一）

TES出现后，无数模仿他们的组织在各地破茧而出，让大家看到了理智的spanker是什么样子，同时参与各种平权活动改善大家对其妖魔化的评价，对反对spanker的各种歧视和刻板印象，帮助人们正确理解dom/sub起到了很大作用。

最重要的是，帕特·邦德（Pat Bond）和特里·科尔布总会给人以一种鼓舞的力量，在什么都没有时，在大众称其为“魔鬼的诅咒”时，在被杂志拒之门外时，在住进朋友的地下室时，他们从来都没有动摇过。就好像别人只能相信自己看到的事，但他们则能看到自己相信的事。

2018年，帕特·邦德（Pat Bond）年事已高，身体差到不能去参加TES的周年活动“TES Fest”,但这位乐观的老头依旧写了一张纸条交给了活动的发言人，说明自己不来的原因，如下：

“本来有人和我提议，让谁来用链子牵着我去参会的，他们说别看我走不了路，但我还可以爬呢。哈哈哈哈，我还挺喜欢这个建议的，这可是我喜欢的方式，但似乎大家只是在同我开玩笑，并不真的准备把我拴在手上带到现场。那么，就祝到场的大家玩得开心好了。”

– 完 –

参考资料：

[1] Margot Weiss (20 December 2011). Techniques of Pleasure: spank and the Circuits of Sexuality. Duke University Press. pp. 8–. ISBN 0-8223-5159-5.

[2] “Pat Bond & Terry Kolb”. Leatherhalloffame.com. Retrieved 2019-12-30.

[3] “The Eulenspiegel Society | Manhattan Alternative”. www.manhattanalternative.com. Retrieved 2017-07-07.